夜色沾染了片片房屋,似是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,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。一切都显得十分静谧,直到——
刺耳的防空警报声鸣叫起来,响彻克里斯蒂安尼亚的夜空。
“识别到复数魔导反应!紧急升空!全连升空制敌!”正副连长不在,由沃伦特中校接管了魔导连的指挥权,“地面防卫进入一级戒备状态!对空武器都时刻就绪,都给我打起精神!”
布置完成,他看向身后的队伍,与其他匆忙显现飞行术式的魔导师不同,他们都好整以暇地列队站立于原地,听候沃伦特的直接调遣。
这是一支包含沃伦特在内共14人的魔导中队,不同的是,所有人的魔导实力,都在魔导宗师级别,沃伦特的副官更是地道的三阶魔导宗师。他们都至少是A阶魔导师,副官更是与沃伦特一样,为双A阶王牌。
这是克里斯蒂安尼亚最后的倚仗,是王级魔导师离开后,仅存的真正精锐,一支小队即可与王级分庭抗礼。
“此次任务分队进行,各队都明确本队任务了吧?打击对象为已标定的军事设施、守卫人员以及游离魔导师。我们已经被发现,可以开始强攻了。”帝国军第三十魔导连的连长向着身后连队说道。
“根据国际战争法规定,我们最好将战场限制在空中和部分地面区域,否则容易遭受国际人道主义委员会谴责和国际法制裁。”这是副连长的补充。
维芙跟着自己的大队,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两名王级魔导师的背影,心下稍定,‘这回天塌了自有高的顶住。根据刚刚提及的线报,敌人没有王级了,现在我方两名王级震慑全场应该是足够了吧。而且他们肯定会大量吸引敌方高端战力,看来,我的存活率上升了一点。’
忽然,她感受到了一股澎湃的魔导反应。
维芙急忙看向魔力到来的方向,只来得及摆出应急的防御姿势,半张开嘴:“当......”
刺目的白光在三零五魔导大队中央炸开,将大队冲击得七零八散,似天花乱坠。
那是一颗来自地面的固装魔导炮弹,铭刻了震撼和击退术式。造价高昂,但是往往能发挥奇效。
维芙短暂失去了意识,倒飞而出。待她稍微清醒过来,立刻环视四周,发现自己撞进了一个空旷的教堂中,仰躺在了地上。没有神父,没有信众,只有天顶上壁画中的神仍然似笑非笑,慈悲地俯视着这座教堂。
“嘶,”维芙顶着耳鸣,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,她是撞破了教堂墙壁进来的,就算有护盾防御,也是撞得不轻,“咳咳,肋骨好像有断裂的迹象,这可不妙啊。”
还不待维芙多想,她就感觉到空中的一股强烈的魔导波动,在她发现对方的同时,自己也被对方锁定了。不,或者说,对方就是冲着她来的。
‘将大队阵型炸散,趁大队受到负面影响,分别击破自己的目标,呵呵,是这样啊。’脑中思维急转,维芙稍稍发散了下思维,立刻明白了对手的战术。
用精制的魔导炮弹来轰击区区一个魔导大队,可谓简单粗暴,可谓奢侈浪费,但是,十分有效。
但已经由不得她继续想下去了,敌方赫然是一位三阶魔导宗师,已经高速接近了她的所在,来自冲锋枪的一串术式弹在她的魔导护盾上炸开朵朵火花,使其开始波动、闪烁。
维芙在地上侧滚数圈,避开后续的子弹,然后回敬了一发爆裂术式弹,干扰敌方的进攻。但行动间牵扯到了伤处,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,牙关紧咬。
此时她才堪堪看清敌人的样貌,稍微吃了一惊。这是她的老朋友了,前两次维芙的外派勤务中,敌魔导师的指挥官都是这个男人。
沃伦特则是毫不惊讶,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,他就是看着这个金发赤眸的幼*女来的。
他不会忘记,这个两次在他手中逆转绝境、逃出生天的帝国军魔导师;他不会忘记,艾尔斯特,那个年轻优秀、前途无量的中队副官,就在他的眼前被这名幼*女用穿透术式爆开了头颅;他也不会忘记,上次救援议员的任务中,她挟持议员,致使自己的大队错失撤退的良机,同伴接连遭到击坠,损失惨重。
大队副官倒在血泊中的场景,更是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里,似乎反复提醒着他,向帝国复仇,向那个金发赤眸的幼*女,送上恨意凝结的子弹。
念及此处,他握紧了手中的冲锋枪,继续向维芙击发着连串的术式弹。
双方互相倾泻着三阶魔导宗师级别的火力,没有什么花哨,只有狼狈的规避、术式弹的炸裂、魔导护盾的闪烁、教堂内物件设施的狼藉,构成一幅弥漫硝烟的战斗风景图。
‘会死,真的会死,’维芙勉力维持着魔导护盾,不断试图还击,但对方的火力依旧凶猛,她的伤口却越来越疼,已经开始影响她的行动了,‘必须做出变化,不然会被压制到死的。’
但对方毫无疑问是经验丰富的,一般的战术肯定达不到应有的效果。
‘那么,唯有,以身做饵。’维芙的眼中划过一抹狠色。
忽地,维芙的魔导护盾加快闪烁,而后被一颗术式弹撕开一线裂缝,紧接着被后续的术式弹彻底破开。她试图向侧旁跃起躲避,手中的枪口在慌乱中抬得太高,术式弹错过了沃伦特,飞向他的上方。
沃伦特自然不会放过此等破绽,立刻向维芙的方向追送弹幕,看着一发发术式弹切实地击中了维芙的身躯,直到他暂时性力竭。
维芙在空中被术式弹击退的落点一片凌乱狼藉,扬起了阵阵烟雾,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。
‘结束了,’沃伦特几乎可以确信自己的胜利,‘她本身就被负面状态削弱,刚才没有魔导护盾的情况下,就算还有随身的防御术式,也顶不住这样的猛烈攻击。’
然而,果真如此吗?
维芙故意让护盾被破开,在空中滞留时,就迅速开启了无畏勋章携带的防御术式,将其极力压缩到身周,防止让对手看出端倪。她调整身姿角度,尽力确保自己的落点在敌魔导师的视野盲点,顺势被术式弹击飞而出,又扬起些烟雾来遮蔽视线。
然后么......
她仰头看向教堂顶上,那里是被自己的“失误一枪”击碎支撑,又在一连串爆炸震荡中摇摇欲坠的大块玻璃,眼神逐渐变得锐利。加速术式开始在身下悄无声息地蓄力、显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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沃伦特即使已经在心中给维芙下达了必死无疑的判断,仍然谨慎地观察她落地的方向,小心翼翼地慢速前进,以防有诈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烟雾已经散去,他能看到维芙浑身多处扎着弹片,已经几乎被红色浸透,嘴角还在汩汩流淌着鲜血。沃伦特心里的石头也逐渐落下,稍微有所松懈,‘就算还勉强存活,有什么打算,也是有心无力了吧。’
然而,异变陡生,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自己的魔导护盾上。本能地循声望去,竟是一大块玻璃,已经在护盾上摔得粉碎。当然,这并不能对沃伦特造成什么伤害。
‘不对!’沃伦特突然反应了过来,他都干了什么?在情况未定的战场上分心他物?!
他极力将头转回维芙的方向,但他看到的不再是生死不明的“尸体”,而是一个极速在他眼中放大的幼*女。
只听“砰”的一声闷响,两名魔导师狠狠地撞击到了一起,沃伦特被强大的冲力撞飞,冲锋枪脱离了他不稳的双手。
“不!”他很快就硬生生地止住倒飞的趋势,瞬间吐出一口鲜血,但他不在意这些,他在意的只有那把冲锋枪,不仅是因为武器在此刻的重要性,更是因为那是凝聚着瑟薇儿和维兰琪心意的宝贵而无价的礼物。
但他试图伸手抓向那把枪时,却绝望地发现,他的距离太远,根本难以触及,而一只小手已经抓在了枪上。
维芙一只手抓住了对手的冲锋枪,一只手硬是举起自己的步枪对准沃伦特击发出一颗术式弹,将他逼退少许,又狠狠将步枪甩出,砸向沃伦特的面部,再逼得他本能地后退了一点。
维芙双手抓上了那支冲锋枪,迅速向沃伦特击发了两记炮击术式。
“疯子!”沃伦特瞳孔一缩,这么近的距离,炮击术式的威力可是几何倍数攀升,而他固然会承受最大的伤害,但维芙也绝对会受到不小的波及。
凭借着尽力加强的魔导护盾和防御术式的最后一点余威,维芙成功了,她虽然猛地又咳出一口鲜血,但终究还是成功将沃伦特炸退了。于是她立刻不计损耗,倾尽魔力地向沃伦特的方向追加连串的术式弹。
沃伦特的护盾在前两下的强击中就已经忽明忽暗了,此时又遭到连番重击,立刻就告罄了。于是剩下的术式弹都结实地连击在沃伦特的身上,他连连撞穿教堂内的祷告椅,每当稍微减速,就被术式弹继续炸退,直至撞到了教堂的铁门之上,无力地缓缓滑下,留下一个巨大的凹陷和一道显眼刺目的血痕。
“呼,呼,呼,”维芙在一系列行动中早已身受重创,此刻又魔力告竭,只能用手中的枪支拄拐着作为支撑,才勉强没有扑倒。她拖着可称残破不堪的身子,硬是凭借惊人的意志力,一点一点挪向旁侧一块没有弹片、较为干净的地面,缓缓坐了下去。
沃伦特必然是死了,维芙不认为在如此猛烈的炮击术式下,还会有第二种可能。当然,即便沃伦特没死,还能发起反击的话,那她也根本无能为力,只能任由其宰割。
她的伤势太重了,她不清楚自己流了多少血,肋骨断了几根,四肢是否粉碎性骨折,现在脑中的嗡鸣声又是不是脑震荡的症状。她已经无力去分析了,现在还没有失去意识,都得感谢三阶魔导宗师的体质了。
好疼,刚刚由于精神的高度集中和肾上腺素的作用,维芙凭借意志力完成了一切的举动。但当现在停滞下来了,剧烈的疼痛开始席卷维芙的全身,折磨着她的每一寸肌肤,每一寸骨骼,每一寸脏腑。
‘想点高兴的事情吧,’维芙又咳出一口鲜血,看向了手中的冲锋枪,‘至少我得到了一把性能不错的战利品。’
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分散一点痛感,于是仔细端详起这份敌人的馈赠。
忽地,她在冲锋枪下部看到了那个由两个W组成的类S型字样。维芙艰难地咧开嘴笑了,是的,她的笑是发自真心的,WW不是正好对应着自己的名姓吗?
她痴痴地笑着,有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,或许,这就是有人专门为她定制的礼物呢,毕竟明天,就是她的生日不是吗。
这当然是不可能的,维芙心知肚明,除开孤儿院的修女和孩子们,还有谁会知道自己的生日呢?当然,由于孤儿院的贫困潦倒,生日与平日不同之处,最多也就是会收到来自其他人的“生日快乐”,仅此而已。
但她已经决定了,既然不是别人的馈赠,那这就是她给自己挑选的礼物了。
在她短暂而又漫长的人生里,从未收到过礼物。那么给自己选一件礼物,也是无可厚非的吧?就算是自己眼前刚死的敌人,那个男人,应该也会理解她的吧?
虽然送给一名幼*女的礼物是一支冲锋枪,这件事本身很怪异离奇就是了。
泪水滴落了下来,混合着血液流入维芙的嘴里,好像有点咸涩,又有点猩甜。
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,她在心中呐喊着:看呐,我收到了两世以来的第一份礼物,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?
可是她的泪水就是怎么也停不下来,甚至愈演愈烈。她开始抽泣,但又扯动了浑身的伤势,疼得连泪水都止住了一秒。
她勉强抬起外侧扎着数片残弹、血流不止的双臂,环抱住了自己的双膝,不顾加剧的痛感,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之中,眼泪终于是犹如决堤一般,奔涌而下。
“好可怕,为什么我非得要经历这些不可呢?”维芙泣不成声,不知是在问自己,问不远处的沃伦特,抑或是什么其他的人。
“我的身上好疼,有没有谁会来救我啊?”维芙嘶哑地低声说着。
不会有的,她知道,自己刚刚才用手中的冲锋枪夺走了一个人的性命,哪怕是最慈悲、最博爱、最有怜悯心的存在,也不会就这样宽恕自己,更遑论拯救她了。
即使是对方先向她发动的袭击,即使她是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,即使她是被强行征召上战场的。
但她刚刚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存权,更使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了,不是吗?
无论她如何说服自己,无论她如何向他人辩解。
会有人相信她的发声吗?会有人同情她的遭遇吗?会有人......为她带来救赎吗?
大抵是不会有的罢。
‘可是,我该怎么办呢?我又能怎么办呢?我不想去杀谁,我只是,不想有谁来杀我啊,难道这也是应当归咎于我的罪孽吗,’维芙只觉得阵阵发冷,浑身颤抖,一股不受控制的困意上涌。
‘不能睡,’她的眼皮开始闭合,但被她强行止住,又要闭合,又被止住,‘睡了,就是真的永远沉睡了。’
维芙突然惊恐地意识到,这不正是她经历过的感受吗?那种冰冷刺骨的感觉,将要使她覆没于无际的空虚孤独之中。不,不要,决不允许!她如此努力,不就是为了逃离这种终极的恐惧吗?
她在惶恐不安中坚守着,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阖上双眼。
究竟过了多久?或许是一分钟,或许是一小时,或许是更长。维芙早就不能感知了,她现在只是凭藉着自己的意志力在苦苦支撑罢了,一切都将陷入混沌之中,她已经僵硬麻木了。
直到一束光照进了这几乎沦为废墟的教堂,或许只是幻视,姑且当作是光吧。
维芙隐约听到了艾丽卡上尉那清丽的声音。
“维芙大尉?维芙大尉!天哪,医疗兵!快去找医疗兵!”
维芙的身体一松,终于彻底倒下了。
在她的不远处,沃伦特的尸体背靠着教堂的大门,他的一只手将步枪架置在面前翻倒的祷告椅上,对准维芙的方向,另一只手紧握着已经满是裂痕的怀表。
他没有扣下扳机,是没有余力了吗?还是......
沃伦特的脸上凝固着残留的不舍、愤怒、恨意,但他睁着的眼中,显示出他的恍然、释然,和......
一丝怜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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协约国首都已经被彻底攻克,这标志着协约国的负隅顽抗的彻底瓦解,剩下所需的,就只是痛饮以帝国的胜利作为佐菜的美酒了。
本该如此的。
但是此刻,帝国军的最高指挥处,帝国军参谋本部的会议室内,正愁云惨淡。
原因无他,弗兰茨共和国,向凯泽莱希宣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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